“公司就在这附近,我出来透口气,你呢?”
“安汶在路口的茶馆约了律师,怕一个人搞不定,非要让我过来。”
“律师?”
“她和徐子文离婚的时候,不是没要孩子的抚养权吗?现在徐子文走了,她担心孩子跟着陈虹受委屈,想把孩子要回来。子文出殡那天,她不是还跟徐家人闹起来了吗?”
徐子文葬礼后,安汶和柏橙单独约见过一次,两人回忆着青春年少的种种,彼此之间的情谊似乎在慢慢升温。情谊还在,但都有各自的生活,柏橙喜欢的是互不干扰。所以,安汶打官司这事,柏橙一开始并不想参与,可一听说安汶找的这律师是周宁静的堂哥,她倒有些好奇起来。
方致远想起来了,他点点头:“徐家肯定不会同意的,要是子文还在,这事还好说。”
“我能理解安汶,不管怎么样,试试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。”
“他们当年怎么就离婚了呢?”方致远问完了,才发现自己显得有些八卦。
“你们一直都在冇城的都不知道,我就更不清楚内情了。这些年我其实也没和安汶联系,也是回来之后才见的她。但她话里话外,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感情的事,除了当事人,外人怎么能理解?”
“也是。”
两人边走边聊,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路口的茶馆。
方致远笑:“行,我就送你到这了。”
“要不要进去坐坐?”
“不太合适吧。”
“嗯。”柏橙有些尴尬。
远远的,有个男人在喊:“致远!”
方致远一回头,是周宁海。
“宁海哥?”方致远愣住了。
周宁海打量了柏橙一眼,对方致远:“约了朋友?”
“没有,路过这,遇到个老同学。”方致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,只是他的表述好像并没什么大的出入,他确实是在附近遇到的柏橙。
“这是我的高中同学,”方致远介绍着,“这是宁静的堂哥。”
柏橙微笑道:“你好。”
周宁海匆促点着头:“那我先进去……”
他突然想起什么:“对了,我等会见的就是你和宁静的同学,姓安。”
“安汶吗?”柏橙问。
“对。”
“那你一定就是安汶的律师了?“
周宁海只是笑笑。
方致远转对周宁海:“安汶请你帮她打官司?”
“对啊,宁静千叮咛万嘱咐,一定要我帮忙。”
“宁静?”方致远怔住了,怎么这事和周宁静还有关系?
没等周宁海说什么,柏橙突然伸手:“周律师,我是安汶的老同学,我叫柏橙。今天就是陪她过来见你的。”
周宁海一愣,和柏橙握了握手。
“安汶应该就快到了,不如我们先进去吧。”柏橙笑着。
周宁海看看方致远:“你要进去喝杯茶吗?”
“不用了,公司还有事呢,我先走了。”
周宁海笑了笑。
看着柏橙和周宁海走进茶馆,方致远似乎松了口气。当他回转身的时候,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拒绝周宁海的“进去喝杯茶”的建议。
以周宁海和周宁静无话不说的堂兄妹感情,周宁海应该是知道柏橙的。方致远的拒绝,只会让他显得心虚。他觉得头有些疼了,好像有好多事情都要向周宁静交代,而这些事情,桩桩件件都是扯不出来的线头,越说越乱,越说越错。
当方致远焦头烂额回到家的时候,陆泽西正和林子萱在吃火锅。
陆泽西对火锅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节,他高兴了会去吃,不高兴了也会去吃。先放荤菜,各种荤菜,当汤汁变得又浓又稠后,再放素菜,各种素菜。他喜欢沸腾翻滚的汤汁,甚至,他还有着自己的火锅哲学。
“子萱,你看,我们的人生就像这个火锅。一开始是干干净净的汤汁,沸腾了、翻滚了,加入了各种东西,又沸腾了、又翻滚了,直到汤汁敖干……”陆泽西看着林子萱。
“汤不够了?那我叫服务员加汤。”
“子萱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我说的汤是意象,意象,你懂吗?”
“有事?”
“没事啊,我就是想和你谈谈人生,咱俩有段时间没聊这么严肃的话题了吧?”
“不对,肯定是有事。”
“真没事!”
“每次你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,就一定是有事。“
陆泽西知道不放大招是不行了,他喝了口啤酒,看着林子萱:“我们刚认识的时候,我是不是跟你说过,说我以后是不打算结婚的。”
“说过啊。”
陆泽西露出“那不就得了”的表情。
林子萱一笑:“可是人都会变啊。你上回结婚的时候应该没想过会离婚吧,到最后还不是离了?你从医学院退学的时候,没想过有天能开一家整形医院吧,到最后还不是开了?你刚认识我的时候,没想到我们能撑过六个月吧,可是现在呢,我们在一起都快一年了!”
听起来简直无懈可击,陆泽西看着林子萱,就跟看着陌生人似的。
林子萱还是笑,指指自己的脑袋:“我不是只有脸蛋的,我还有这儿!
“子萱,别的事都会变,但我不想结婚这事,它不会变。”
“我也没说我们要结婚啊。”
“可是你让我去见你父母。”
“见了父母就得结婚?”
陆泽西有点晕,傻看着林子萱。
“陆泽西,我的意思是我们不用急着结婚,我会给你一个缓冲期。”
“别,我不想耽误你。”
“我可不是朱晓梅,吃个火锅就答应和你分手。”
“这你都知道?”
“知己知彼。还有,我也不是你前妻,因为你穷就和你分手。我跟着你,不是因为你的钱。”
“这么说,我还有别的有点?”
“我喜欢你给我买包,买表,买礼物,但我喜欢只是因为你喜欢。你喜欢做这些,你觉得做这些我会高兴,那我就高兴给你看。就这么简单。”
陆泽西惊得下巴都快掉了。
林子萱讪讪:”其实我没你想得那么傻。只不过是,你喜欢我傻……“
“你就傻给我看?”
“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。”
“林子萱,我怎么觉得你挺可怕的呢?”
“好吧,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我也不怕再多说几句。陆泽西,你就是和我分手了,再找个女朋友,你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。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
“为什么啊?”
“因为你的这儿……”林子萱指指自己的胸口,“你的心是冷的。从你离婚后,它就冷了。你和别人恋爱也好,和我恋爱也好,不过是你寂寞,你无聊,你想证明自己是有魅力的,你想证明自己还没有老。”
陆泽西定睛看着林子萱。
“行了,别这么看着我,我懂你,大叔。世界很大,每天都有人牵手,同样的,每天都有人失散,我们能凑到一块儿,能走到今天,这不容易。你冷我不在乎,我能把它捂热。和我分手的事,你暂时就别想了。咱俩分不了。”
“汤真的快干了……”
“服务员,加点汤!”林子萱大声喊道。
工作上的变故,真的不是方致远不想说。他在等,等一个合适的机会。但公司的人事变动很快就会下来,他不想让周宁静成为最后知道的那个人。今天必须说了,他打开了房门。
周宁静在厨房做饭。客厅的茶几上堆满了各种保健品,方致远知道这是周宁静给公公婆婆准备的。这是一个挑不出理的儿媳,也是一个挑不出理的妻子。
“宁静,我回来了。”方致远走进厨房。
周宁静缓缓转身,脸上有层淡淡的油腻:“饭马上就好了。”
简单的三菜一汤,却透着妻子的小心思。薏米排骨汤是祛湿的,鱼香茄子是他喜欢的,还有两样是时令蔬菜。碗筷摆开,两人对坐。
“喝点酒?”他问。
“不喝了。”她的笑容溢在嘴边,恰到好处。
他喝了口汤:”今天我遇到宁海哥了。“
她抬头。
他继续说着:“听说你让他帮安汶打官司。”
“是啊,安汶找的我,同学一场,能帮就帮吧。”
“他们在茶馆见面,我碰巧路过,是柏橙陪着安汶一起来的。她……”
“你干嘛呢?汇报工作啊?”她笑。
他一愣。
“致远,你的生日就快到了吧?等你过完生日,可就真的31岁了!”她还是在笑,“你和柏橙在一起的时候才多大啊,那时候你懂什么?再说了,这都是过去的事了。冇城就这么点地方,两个人偶尔遇到,没什么好奇怪的。”
方致远没想到周宁静是这个态度,他是第一次听到她在心平气和谈论柏橙。
“我是怕你多心……”他轻声。
“是,柏橙的事吧,我以前呢,心里确实有疙瘩,但我们都从恋爱到结婚,这都多少年了,那个小疙瘩早就解开了。来,再喝点汤。”她继续风轻云淡。
“还有个事……”
“说啊。”
“公司最近可能有人事变动。”
周宁静的轻松愉悦的表情戛然而止,看着方致远。
方致远和她对视:“刘总调去总公司了。”
她当然这句话意味着什么:“何总为难你了?”
“我可能要换岗,去行政。消息不确切,不过风声已经放出来了。”
“行政啊?”她凝神。
方致远在等周宁静,她应该还有话说。
“何总那边,你和他沟通过吗?那么大的人事调动,不可能不征求你本人意见吧?”她发问。
“就算我不同意,这事也已经是定论。”
“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?何总只不过是想安插自己人,你就不能对他表表忠心?”
“我不习惯这一套。”
“你是怎么对客户的,就怎么对何总,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。亏你还是做销售的呢。”
“宁静,我想过了,李成一直让我去他公司,我可以和他谈谈。”
“李成?陆泽西那个朋友李成?”
“对。”
“三个字,不靠谱。就算你要跳槽,也不能去那种小公司。“
“小公司机会多。”
“你一毕业就进了公司,辛辛苦苦那么多年,就这样撤了?”
“宁静,我……”
周宁静有些不耐烦了:“致远,既然调动的事还没定论,就说明还有余地。何总那里,还是得走动。倒也不用说什么,靠说也没用,关键看你怎么做。”
方致远只好点点头:“行,我听你的。对了,孩子我们过段时间再去接吧,等我把公司的事……”
“早晚都得接,这两件事没多大关系。退一万步说,就算你真的转到行政,工资缩水三分之一,哪怕三分之二,日子也得照过。”周宁静站起来,收拾着碗筷。
方致远看着周宁静,又看看茶几上那堆保健品:“嗯。”
周六,除了要回乡接孩子的方致远,陆泽西、毛峻、老巴都聚在医院,一是探望明杭患病的父亲,二是明杭的工作有着落了,是陆泽西给安排的,想先问问明杭本人的意见。
陆泽西把明杭推荐给了冇城一家本土广告公司,职位就是设计部主管。薪资自然比不了北京,发展平台也就那么点大,可明杭已经觉得很感激。
前两天,明杭回了趟北京。那家4A广告公司的老总出面挽留,他告诉明杭,没有意外的话,一年后明杭就会是设计部主管。明杭没有告诉老总自己辞职离京的真正原因。在这里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,他不想拿自己的故事去惊扰别人。
同事米娜一定要给明杭送行,呼啦啦叫上了一堆人。酒过三巡,KTV里,明杭听着不知道谁的嘶吼,只觉得天旋地转。但是当米娜趴在他耳边,说她一直喜欢他的时候,他的酒突然醒了一大半。
他送米娜回的家。都是成年人,几乎不需要更多的暗示,两人很快抱在了一起。米娜的身体很软,这和她平时表现出来的刚强完全不同。他搂着她,闻到她身上香水混杂着烟草的味道。米娜是策划部的骨干,工作强度很大,加班和熬夜都是常有的,烟和咖啡是她最好的伴侣。
两人没有对话,所有动作都是恶狠狠的。她跨到他身上,长发拂过他的胸口,顺着胸口又荡到了小腹。这种感觉,后来他回忆过很多次。却也仅仅停留于回忆。
米娜没有去机场送他。他就像独自来北京上学那年,走的时候,还是一个人。飞机离地,他觉得眼眶有些发热。他顿了顿,掏出一副眼罩。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眼泪,也不想让软弱动摇自己的决定。
这座城市,每天都有人抱着梦想来,也有人抱着遗憾走。而他,好像还没来得及有梦想,就先有了遗憾。
几个男人在医院附近的牛排馆吃的午饭,明杭执意要做东。陆泽西说起自己和林子萱分手未遂的事,毛峻又开始抱怨老妈和老婆的不睦,老巴看起来就像得了场大病,人都焉了。明杭突然很庆幸自己是条单身汪。
大家正说着话,突然被一阵嘈杂声惊扰。声音从隔壁卡座传来,听起来是一对情侣在吵架。
“你劈腿上瘾了是吧?滚滚滚!有多远滚多远!”女人在吼。
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慌乱:“我想过了,还是咱俩在一起合适。”
“你不滚是吧,好,我滚!”
卡座里先出来的是两条大长腿,陆泽西顿时觉得眼前一亮。
“巴有根!”女人的声音。
老巴一愣,抬头,发现面前站着班主任老师。
陆泽西、毛峻、明杭都看向老巴。
老巴尴尬:“我室友。”
陆泽西站起来:“我知道我知道,你在微博上特有名,对了,你的粉丝得有几十万吧。”
班主任老师皱眉:“差不多吧。”
“忘了自我介绍,我也是你的粉丝,我叫陆……“
卡座里的男人冲了出来,诧异地看着陆泽西他们几个:“你们谁啊?”
还没等他们几个反应过来,班主任老师下巴一抬,对男人:“要你管!”
“我是你男朋友,我当然要管!”
“EX,前男友!”
“前男友也是男朋友!”
“滚滚滚!”
“安安,我求你了,你就原谅我一次吧。”
“晚了!”班主任老师突然一把拉起老巴,”我有男朋友了!“
老巴傻眼了。
陆泽西他们几个也傻眼了。
班主任老师莫名其妙的举动,让老巴心头一颤。
还没等他回过神来,男人就揪起了老巴的衣领。
班主任老师这才慌张起来:“你松开他!”
眼见老巴就要挨揍了,陆泽西他们几个怎么可能坐视不管。坚持去健身房的明杭看起来最壮实,是他第一个冲过去拧住男人的手臂。陆泽西和毛峻也不甘示弱,上去就把男人的脑袋按在了桌子上。
男人叫嚣:“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,有本事就松手,我打电话叫人!”
陆泽西笑了:“你当我们傻啊。”
老巴站在一边,对班主任老师:“班主任老师你有病啊,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男朋友了!”
班主任老师挤眉弄眼,做央求状。
“你们赶紧松开,让他走。”老巴对陆泽西。
几个人一撒手,男人一下跑得飞快。
不一会儿,他又回来了,远远的喊着:“有本事你们别走,你们就在这等我!我去喊人!”
班主任老师冲他笑:“赶紧滚蛋!不然我男朋友真揍你!”
男人不甘心地拧拧脖子,这才走了。
班主任老师对老巴:“你坐进去点,让我挤挤!”
四个人的卡座,两人一边,就这么点大。老巴无奈,只好把屁股挪进去点。
“你们放心,他不敢叫人,也没人可叫。”班主任老师微笑。
“老巴,你这就不对了啊,交了女朋友也不告诉我们。”陆泽西推推老巴。
老巴看了班主任老师一眼。
班主任老师这才说道:“刚才那个是我前男友,渣男一个,勾搭了我闺蜜,两人上个月刚结婚。这结完婚他又觉得还是我好,想让我和他复合。我说巴有根是我男朋友,那是为了让他死心。巴有根,谢谢你啊。“
老巴哭笑不得。
毛峻乐了:“你别一口一个巴有根的,老巴最忌讳别人这么叫他了,你可以叫他老巴。”
“名字只是个代号,无所谓啦。”班主任老师说。
老巴没好脸色:“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吧,我们这正吃饭呢。”
陆泽西白了老巴一眼:“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。安安,这是菜单,你刚才一定没吃好,光顾着手撕渣男了,来,你喜欢吃什么,尽管点。”
“你谁啊?”班主任老师看着陆泽西。
“我叫陆泽西,老巴的朋友,这是毛峻、这是明杭。”
“哦。”
“哦?”
班主任老师一脸茫然:“那我应该是什么反应,一一和你们握手啊?”
陆泽西笑了起来:“别说,这姑娘还怪有意思的。”
班主任老师把菜单推到一边:“行啦,饭就不吃了,我先走啦。”
“那就喝点什么呗,这里的鲜榨果汁不错。”陆泽西关切地说道。
“谢谢,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,我可不想欠你们。”班主任老师扬长而去。
“本人比照片好看太多了。”陆泽西看着班主任老师的背影。
“陆泽西你能不能收敛点。”老巴摇头。
“就是,明杭正经单身狗都没反应呢,就看你一个人在这浪了。”毛峻玩笑道。
“哎,我说认真的啊,老巴你要是不喜欢这一款,我可就下手了。”陆泽西看着老巴。
“别祸害人,这姑娘不容易。”老巴看起来挺认真的。
饭还没吃完,老巴就接到了舅舅的电话。
舅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:“离婚那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,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舅舅!海莉可是我介绍给你的,要不是她姑姑跟我说,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呢!”
舅舅和海莉的姑姑是同事,老巴他们的婚事就是这两人牵的线。
老巴的父母来冇城了,据说这会正往海莉那里赶。托舅舅带话,要老巴马上过去。老巴根本不知道父母的意图,心里直犯嘀咕。陆泽西几个人一听说这事,主动提出陪老巴前往。
老巴他们赶到的时候,只看到满满当当一屋子人。不消说,海莉的娘家人也已经聚在那了。气氛似乎不太好,老巴看到父亲正和前岳父海国庆怒目相视,前大舅子海平横在两人中间,看起来在劝和,其实是在向巴父示威。
前岳母张兰呢,正瞪着巴母,巴母向来寡言内敛,是个上不了台面的,已经被张兰的气场彻底碾压。海平的妻子余微微不知道从哪抓来了一把瓜子,嗑得正欢,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。舅舅和姑姑忙着调停,却又被两家人怪罪,好像海莉和老巴离婚全是这两位介绍人的错。
唯独不见海莉。听姑姑说海莉早在两家人撕起来之前就走了,而且是摔门而去。老巴成了唯一的当事人,他一出现,瞬间被围攻。陆泽西、毛峻和明杭一开始还在边上说着话,替老巴打圆场。
海平上来就是一句“这是我们两家人的事,和你们没关系”,陆泽西这几个人面面相觑,很有默契地退到一边。房子不大,退无可退,又担心老巴,便移步到阳台上,有点像在看热闹。
在两家人的争执中,陆泽西听出来,其实双方父母一开始是想让老巴和海莉复婚的。海莉还没离开的时候,似乎明确表示过,她绝对不会复婚。
巴父一听到这个,马上提出财产分割不合理,凭什么要让老巴净身出户。海国庆没少冷嘲热讽,说什么净身出户是老巴自己提出来的,两人手续都办了,没必要再理论。
海平添油加醋,说老巴肯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海莉的事,海莉没追究赔偿已经够厚道,房子车子当然应该归海莉。
巴父、巴母节节败退,眼看就要失守。巴父不知道哪来的灵感,突然悠悠道,实在不行,我们就住这了,难道你们还能强行把我们给赶出去!
张兰不甘示弱,让海国庆和海平立刻回去搬东西,以后她就要住在女儿这了。里外不是人的舅舅和姑姑早就放弃说和了,也只是由着他们闹。
老巴劝父母离开,父母哪肯听他的。巴父还在高声理论的时候,闷不吭声的巴母悄悄占领了主卧。余微微把瓜子一扔,扭头跟了进去。也不知道她们俩在卧室里发生了什么,只听到巴母一声惨叫,众人赶紧冲进主卧,巴母半躺在地上,连声喊疼。
余微微惊慌失措。陆泽西打了120,一堆人便齐刷刷赶往医院。一诊断,巴母小腿骨折。
这下更热闹了。
齐镇离冇城大约两小时车程。
方致远开车,周宁静照例坐在副驾,她一直在打电话。
出发前,周宁静就告诉方致远,她会想办法把何总约出来,让方致远和他当面谈谈。方致远知道她一定会是这个反应,当年他和另外一个同事竞争销售总监的位置,她没少帮着周旋。
而他此刻的感受很奇怪,如果说当时对她的举动是感激和感动,现在呢,却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反感。
他希望她马上挂断电话。
周宁静终于讲完电话了,她转对方致远,带着轻松的笑容:“这个许总是我们商场的入驻商户,他代理的品牌一开始没什么知名度,入驻的事我帮了他不少忙。你放心,许总和你们何总是多年的老朋友,只要这条线搭上了,剩下的就都好说。”
方致远点点头,沉默。
“怎么了?”她追问。
“没什么,觉得有点累。”他只好这么说。
到齐镇的时候已经是中午。于大敏跟往常一样,极尽所能做了丰盛的饭菜。儿子难得回来,方富跟工厂告了假,也在家呆着。方周子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爸爸妈妈,看到周宁静和方致远,一时犯怵,直往奶奶于大敏身后躲。周宁静也不着急,这一点,她把孩子交给于大敏那天就已经想见。
于大敏和方富都明白,既然周宁静来了,那孙女就必须跟她走了。他们纵然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,却也清楚孙女早晚都是要离开的,别说学校了,齐镇没有连像样的幼儿园也没有。于大敏所谓的“接孩子的事还要和方富商量商量”,也不过是不想太早低头。
她知道没有周宁静的付出,就没有方致远的今天。老两口能够搬到镇里,住上楼房,似乎也是沾了儿媳妇的光。可是于大敏想让儿媳妇明白,她永远是婆婆,是方致远的母亲,她有理由得到必须的尊重。
面对这桌看似丰盛的饭菜,周宁静是一点胃口也没有。于大敏口重,做菜喜欢放各种作料,味精也是一抓一把。方致远明里暗里说过好几次,但于大敏从来不听。周宁静知道婆婆的用意,无非是想告诉自己:我只用自己的方式招待你,至于你喜不喜欢,和我无关。
看到妈妈带来了玩具,方周子才慢慢黏过来。周宁静不愿意在饭桌上寒暄,扒拉了两口,就带着孩子进了房间。
方周子小心翼翼坐在周宁静腿上,仰着小脸,看着她:“妈妈,我可以留在奶奶家吗?”
“为什么啊?”周宁静的声音很温柔。
“我不要狼外婆。”
“狼外婆?”
“外婆坏,”方周子嘟着嘴,“我不要外婆。”
周宁静的笑容僵住了。小孩子懂什么,方周子之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,肯定和于大敏有关。
“外婆最疼周子了。”她摸着女儿的小脸蛋。
方周子似乎还是不太相信:“可是狼外婆吃了小红帽。”
就在周宁静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解释的时候,方致远推门而入:“妈问你晚饭想吃什么。”
周宁静笑着,摇摇头:“我们下午就走。”
“好不容易回来一趟,不住一晚吗?”
“不了,商场刚来电话,晚上有个紧急会议。”
方致远晃了晃手里的手机:“你的手机不是落在饭桌上了吗?”
周宁静略有些尴尬,却还是重复着:“我们下午就走。”
方致远犹豫了一下,点点头,他不想给自己惹麻烦。
医院里,争执还在继续。
巴父要求海家承担医药费,余微微说巴母的骨折和自己没关系,巴母却一口咬定是余微微把自己推倒的。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,唯一能确定的是,两家人的矛盾正在不断升级。
老巴打算息事宁人,他盘算了下,自己信用卡的额度应该还能应付,决定去窗口交钱,被巴父阻拦。陆泽西等人看到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,只能先走了。临走的时候几个人嘱咐老巴,有事一定要打电话,老巴不无感动。
接到海平电话的海莉,正匆匆往医院赶。她实在不愿意卷入这场闹剧,才有了之前的摔门而去。如今前婆婆人在医院,又红口白牙说是嫂子余微微把她推到的,要是海莉再不出面,可真就难以收场了。
海莉一进病房,一屋子的人都拥了上来,七嘴八舌。
余微微红着眼圈,挤到跟前:“海莉,我真没推她!”
海莉没搭理余微微,只是看了看老巴:“你跟我来。”
老巴跟着海莉来到病房外面。
海莉低头想了一会儿,才说道:“医药费我出。就一个要求,希望你们家的人别再来打扰我。”
“不用了,我等会儿就去交钱。”
“我了解你爸,这钱我必须出。”
老巴一时语塞。
海莉叹了口气:“巴有根,我只是想尽快开始新的生活,怎么它就这么难呢?”
“你……你有打算了?”
“什么?”
“接下来的生活,你有打算了?”
“辞职、卖房子。”
老巴张大眼睛:”房子不能卖!“
“这事好像你没发言权了吧?”
“你干嘛一定要卖房子呢?”
“不知道,就是不愿意住那了。况且辞职后我就没收入了,但我还想出去走走呢,有的是花钱的地方。”
“现在卖不合适,你听我句劝……”
“巴有根,谁的话我都不想听。”
“海莉,这房子是我留给你安身立命的!”
海莉愣住了,她看向老巴。
老巴的显得有些无力:“你要实在想卖就卖吧。你说得对,我已经没有发言权了。”
“装什么好人,你净身出户不过就是想摆脱我、摆脱这段婚姻。”海莉冷笑。
张兰突然走了出来:“你们俩谈完了吗?这事到底怎么解决?”
老巴刚想说什么,海莉开口了:“妈,医药费我来掏。”
张兰看着老巴:“微微真的没推你妈,你怎么就不信呢?”
“妈,你要还想把事情闹大,我也不拦着。”海莉淡淡的。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只是觉得……”张兰欲言又止,她对老巴本身并没什么意见,在她看来,如果没有离婚这事,老巴还算是个不错的女婿。她不太想为难他。
老巴似乎知道张兰要说的是什么,他顿了顿:“妈……”
他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改口,清了清嗓子。
“就叫妈吧。”张兰突然说道。
“妈,”老巴犹豫了一会儿,才接着说道,“全是我的错,离婚的事我一直没告诉家里……”
“你也没告诉我和海莉他爸爸!”
海莉插嘴:“妈,你就不能让他把话说完吗?”
“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去找海莉,最后还闹成这样……”
“那是因为你们不同意复婚!到底出了什么事啊,你们要闹到这一步!”张兰忍不住了,她白了海莉一眼,“现在知道有事要好好商量了,没离婚前你们都干嘛去了?”
老巴和海莉就这么站着,互相看看,他们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方致远一家正往冇城赶。路上方周子一直闹着要奶奶,周宁静各种哄骗,似乎都不得法,她的耐性终于被耗尽了,便任由孩子哭,弄得方致远更加心烦意乱。
“非要今天回冇城,你看周子都哭成什么样了!”方致远的语气有些烦躁。
“你的意思是,如果我们明天回,她就不会哭着喊着要奶奶了?”
“她还小,需要适应。”
“我看过育儿书,孩子哭闹很正常,不能事事都由着她。”
“你为什么就不能顾及一下我妈的心情呢?先不说别的,就说咱俩,那么久没回老家了,吃顿饭就走人,你让她怎么想?”
“我倒是想住呢,可你知道她跟周子说什么吗?她说我妈是狼外婆!”
方致远不可思议地摇着头,他突然笑了起来:“不可能!”
“很好笑吗?”周宁静仰脸。
“那也不一定是我妈说的啊。”
“我不想和你理论,怪没意思的,”周宁静一边说,一边看向方周子,她已经止住了哭声,好像睡着了,“别说话,孩子睡了。”
方致远放慢了车速。他不时在后视镜里打量着周宁静,她轻轻拍打着安全座椅上的孩子,眼神柔和。他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她了。也许她是对的吧,应该早点把孩子接回来。他想起了大腹便便怀着身孕的她,也想起了自己在产房外面来回踱步的那个夜晚。
老巴这边的闹剧算是暂时解决了,但巴父还是难以接受儿子已经一无所有的现实。老巴取来白纸黑字的离婚协议书,告诉父亲,离婚和净身出户确实都是自己提出来的。老巴还让舅舅帮着劝说,三个人到医院附近的小馆子喝了顿酒。
巴父难免老泪纵横,他知道儿子能在城里买套房子有多不容易,如今不但房子没了,还离了婚。这往后还能不能买得上房子,能不能娶得上媳妇,就都成了问题。老巴看到父亲哭了,他的眼也红了。舅舅只得宽慰,千金散尽还复来,以老巴的能力,五年后再买套房子绝对不成问题。
海莉离婚后第一次回到了娘家。海国庆是最心疼女儿的,害怕家里的菜不够,出去买熟食了。海平、余微微和海莉坐在沙发上等吃晚饭。余微微一直愤愤不平,就好像医药费是从她口袋里掏的。
海莉听不下去,就去厨房帮张兰做饭。张兰继续说着海莉应该和老巴复婚以及复婚的种种好处,海莉又待不住了。她走回客厅,连招呼都没和他们打,拎了包扭头就往门口走。
“你去哪儿啊?”海平拦住妹妹。
“回家。”
“这才是你的家。”
海莉笑了笑:“我自己有家。”
看到海莉走了,海平叹了口气:“她怎么变成这样了?”
“她一直就这样,只是你不知道而已。她总觉得我们欠她呢。“
“不说话你会死啊!”
“难道我说错了吗?她哪次回娘家有好脸色了?”
“她是我妹妹,要说也是我说,轮不到你多嘴!”
“我是她嫂子!”
“她这刚离婚,你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,有你这样的嫂子吗?“
“她有什么可难过的,婚是离了,但也没白离,不还捞了套房子吗?我过得还不如她呢!你们家两套房子,这一套呢,房产证上写的是你爸妈的名字,还有一套写的是你的名字,婚姻法里管这叫婚前财产!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家子打的什么小九九,我早就受够了!”
“受够了是吧,好啊,那我们离婚啊!”
“离就离,你以为我怕啊!”
张兰知道女儿走了,也听到了儿子和儿媳的争执。她把油烟机的风力开到最大,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。海国庆拎着一只烤鸭走进厨房,摇摇头:“你也不管管?”
“我倒是想管呢,你教教我?”
海国庆苦笑着,他想起什么:“莉莉呢?”